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的姿态,从废墟中艰难地复苏。白日里,街道上重新响起了孩童的追逐笑闹和商贩们嘶哑却充满生机的叫卖声;夜晚,零星的、温暖的橘色灯火也开始在城市的肌理上重新亮起,如同劫后余生的人们,在黑暗中彼此确认存在的、微弱的心跳。
南庭区那座一度尘封的旧宅,也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模样。
庭院里,安洁亲手种下的那些蔷薇藤蔓,早已沿着腐朽的木架和斑驳的墙壁,攀爬出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带着尖刺的绿色屏障。此刻,正值初夏,无数朵深红、绯红、乃至纯白的蔷薇花,在夜风中悄然绽放,馥郁的、带着一丝清甜冷意的香气,将整座庭院都浸染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柔的梦境。
梦境的主人,此刻正静立在二楼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莫丽甘。
她身上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丝绸长袍,那颜色如同最醇厚的、沉淀了百年光阴的红酒,衬得她那头月光般的银发和苍白的肌肤愈发惊心动魄。空荡的左边袖管被整齐地掖在腰带里,而那只曾搅动帝国风云、如今却只用来翻动书页和握笔的右手,正轻轻搭在冰冷的窗框上。
她的目光,穿透了盛放的蔷薇花丛,越过城市的灯火,精准地、固执地投向了首都医院所在的方向。
墙上的老式座钟,时针与分针在顶点处短暂地重合,随即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宣告着午夜降临的鸣响。
“咚——”
莫丽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已经十二点了。
那个说好今晚会“尽量早点”回家的人,还没有回来。
自从战争结束,安洁以她那无可替代的精湛医术,迅速成为了首都医院外科的支柱,甚至是这座城市医疗体系重建过程中,一个不可或缺的传奇。白日里,她是受人敬仰的“安洁医生”,那身雪白的制服是她的铠甲,手术刀是她的权杖,她在那个属于她的、充满了消毒水与血腥味的王国里,重新找回了被剥夺已久的、名为“价值”的东西。
而莫丽甘,则成了那个王国的……幕后幽灵。
她不再是将军,不再是那个以天下为棋盘的战争艺术家。她成了一个作家,一个用最冰冷、最精准的笔触,在羊皮纸上重构那场持续了三百年的血腥战争的记录者。
往常,无论手术多晚,安洁总会在十一点前踏入家门,带着一身清冷的消毒水气息和挥之不去的疲惫,像一只终于归巢的、羽翼倦怠的雀鸟,投入她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温暖的怀抱。
但今天,已经十二点了。
一种莫丽甘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担忧”的情绪,如同庭院里那些无声蔓延的蔷薇藤蔓,悄然缠绕上她那颗早已习惯了冰冷与掌控的心脏。她的大脑,那颗曾能同时处理数个战场信息、推演未来数十年帝国走向的精密机器,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着——
手术是否出现了意外?
还是……
莫丽甘的目光骤然一冷。
还是,在那个充满了陌生人、充满了她无法掌控的变数的医院里,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将她的“安洁”绊住了?
这个念头,比任何关于危险的猜想都更让她感到烦躁。
一种独属于她的、带着绝对占有意味的烦躁。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莫丽甘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长风衣披上。那风衣的款式极为简约。她将银白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那张在烛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属于帝国将军的、不容置疑的冷冽。
她要亲自去把她,带回来。
首都医院的午夜,并未因夜深而彻底沉寂。走廊里依旧有护士们匆忙的脚步声,病房里偶尔会传来压抑的呻吟,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消毒水、药味和生命本身所特有的、复杂的味道,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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