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事发时,他正在小连山下主持救灾,人非他亲手所抓,届时只称巧合、恭谨赔礼便是。
思及此,周文昌心绪稍定。
他翻阅着游二媳妇递来的状纸时,衙役已将汪承带至堂前。
看样子,汪承的确是虚弱万分,跪倒在地,颤颤地行了个礼,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
照他这个精神状态,怕是直接认罪也不稀奇。
周文昌将他罪状简单道来,旋即问道:“汪承,你有何话讲?”
汪承伏地一礼,道:“回大人,草民确有话讲。”
言罢,他勉力抬起了头,弱声弱气道:“大人,游记绸缎铺的人不曾到堂吗?他们若不到堂,于流程不符,草民不敢画押。”
周文昌早差人去绸缎铺提了人证来。
游二媳妇诬陷了旁人,正是心虚气短的时候,自是不愿上堂对质,便推说身子不爽,只打发了两个得力伙计前来。
那两人不明就里,自上堂去,一个年轻些的还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一见汪承,便冲他啐了一口。
汪承扭过头去,静静看了他一眼。
周文昌厉声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在那年轻伙计跪下认错前,汪承垂首道:“大人,可以先请此人下去吗?我不敢和此人对质。”
说罢,他指了指那个啐他的人。
周文昌脸色微微一变。
他隐隐发现,汪承似乎不那么好对付。
而且,他说话时的咬字不再似刚上堂一般孱弱,竟是恢复了三分元气。
他有心否决:“有话直说便是,本官自会秉公而断。”
汪承眨一眨眼睛,本想着继续晓之以理。
话到嘴边,他突然想起了闻人大人。
福至心灵间,他无比自然地学起了乐无涯的语气:“草民素闻大人有‘周青天’之名,自是万分信赖大人明断,只求大人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清白……只是……只是小人自幼胆小,方才被这位壮士当堂唾面,实是五内俱焚,惊惧不已……”
他说了这一大篇话,便虚弱地抬手扶住受伤的额头,声音愈发羸弱可怜:
“若此时与他当堂对质,他言语激烈,小人惊惧之下,只怕思绪混乱、言语颠倒,反倒耽误了大人审案……草民斗胆,恳请大人垂怜。可否……可否请大人恩准,将此人先带下去,分开问话?一则免得小人惊惧失态,有辱观瞻;二则,小人听闻‘兼听则明’,分开细问,或可更助大人辨明是非……小人绝无他意,只为大人能顺利断案……”
师爷在旁听得目瞪口呆。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感觉这人和刚才拿脑袋撞桌子的人语气有点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文昌若不允准,他怕汪承悲愤之下,也学人撞柱。
按捺下胸中翻腾,周文昌点头道:“可。”
那啐人的伙计被请了下去,汪承颤巍巍地道了声谢,手臂撑着身子,支起了上半身,看向那个稍稍稳重些的绸缎庄伙计,眼里升腾着冤屈的怒火:“敢问,我是前日几时入的绸缎庄?”
这伙计不答,看了一眼周文昌。
周文昌:“据实答他。”
这伙计定了定神。
这事从头到尾都发生在绸缎庄内,除了汪承这一个外人之外,参与者全都是他们自己人。
他不信大家众口一词,汪承能翻得了案,便笃定答道:“申时!”
“申时几刻?”
“申初一刻。”
“不对。”汪承轻声道,“我入绸缎铺时,正巧听到有钟鸣声响起。申初一刻,既非整点,又无需得通告全县的要事,何故鸣钟?”
……钟声?什么钟声?
可伙计早忘了前两日发生了什么,慌了一瞬,骤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回禀道:“丹绥书院申初二刻就会敲钟散学的!”
汪承微微颔首:“哦。那便是申初二刻了。”
师爷听到这里,眉心微蹙,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抓不住头绪。
伙计暗松了口气,觉得申初二刻和一刻不过是一刻钟之差,忙道:“大人容禀,我们铺子里又没有自鸣钟那种西洋玩意儿,记差些时辰也是常情啊。”
周文昌不作声。
汪承便继续问了下去:“我申初二刻入的当铺,是先将各色绸缎巡看了一遍,说想买些给妻子,问店铺中是否有女子,好请教哪种绸缎最时兴、女子最喜爱,这才请出老板娘来,是也不是?”
这确是实情。
那伙计自然没有否认的余地:“是,确是如此。这等小事本不该烦扰老板娘,可铺子许久没开张了,老板娘想留住贵客才亲自出来,谁想他竟——”
汪承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拔高了许多,带着被污蔑的激愤:“我竟在她男人不在身边时,出言勒索她是吗?”
伙计喜道:“大人,你听,他认了,他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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