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中,已有客人上座。
魔将皆化作人身,穿着修真界才爱的白衣,分立左右。
若来客曾参加过一百二十年前那场惊动八宗十六门的加冠礼,就会发现今日的槐陵王宫布置得与那日的望舒宫一模一样。
贺拂耽在殿外停下,等待身后人走近。
沈香主不言不语,擦肩而过时甚至不敢抬头看身旁人一眼。
贺拂耽亦不说话,待这位槐陵王走过,才落后两步跟上——就像一个真正的、顺从的仆从。
沈香主推门而入,殿中视线随即落到他身上。
轻蔑、厌恶、猜疑,仿佛他是世间最为十恶不赦之人。
但只在一瞬,所有恶意的视线都变为震惊与怀念。
天机宗少宗主最先按捺不住, 手中酒杯当啷落地。
日思夜想的那人路过他桌案前时,他竟然直接起身试图越过桌案去捉他的袍摆。
但他什么也没有捉到。
冰凉的布匹划过他的手指,就像一尾冰凉的鱼。
他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不知为何想起水中捞月四个字。
在他上座,骆衡清紧紧攥拳, 殿中人每靠近一步, 掌心中刺痛就更深两分。
他凝视来人的脸,一分一毫也不肯放过。
半仙的眼睛能看透天道的把戏,他看见那张令他心悸的美丽的脸下,是同样让他心悸的美丽的灵魂。
分离百年,那朵灵魂沾上了九重天上的凛冽罡风,染上了魔界四陵的阴森寒气, 不再似百年前望舒宫中那般柔弱无害,却依然那么美, 那么叫人心动。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露骨, 来人朝他回视过来。
那一刻骆衡清心中在欣喜若狂之余,竟然生出一丝难堪与自惭——他余光中瞥见自己满头霜白的长发。
但那目光只是轻巧地掠过他。
既不为他的白发惊奇, 也不为他的欣喜动容,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骆衡清心中泛起一丝凉意,初始的喜悦荡然无存。
阿拂的确回来了。
但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回来。
或许是这出戏还没有唱到尽头,或许是这个世界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他怔怔看着来人走过面前, 面无表情、眼中干涩, 脚下寒霜却悄然融化, 宛如眼泪。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追逐那个身影,自顾自饮酒,像是不曾认出座中之人。
既然阿拂还不肯愿放下这一盘未完的棋局……
作为棋子, 又如何能不奉陪。
骆衡清对面是一个空座。
还魂丹方数万年前就已失传,因是逆天之举,一旦使用必被反噬,万年后便不曾有人再尝试过。莲月空却日日炼造此丹,丹成后天降异象,那万丈霞光百年间六界都习以为常。
明明为了让那人回来,连被天道反噬的风险都甘愿承受。然而今日,莲月空中却无人前来。
空位之后,便是魔尊——独孤明河。
从一开始他便端正坐着,是前来的宾客之中最守礼的一位。
就算看见与遍寻不得之人如此相像的脸,也不曾有过幅度太大的举动。他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看着他缓缓走过殿中,又在主座侧位坐下,不曾移开半分视线。
胸腔中的血肉在沉寂百年后重新开始跳动,这具行尸走肉仿佛终于重获新生,鲜血的沸腾让他的脑中眼角都开始抽痛。
他的神思还在巨大的冲击之中不曾回神,身体却已经先一步认出来人。
这就是阿拂。
尽管没有耳垂上的小痣,没有清规的眉间剑印,紫色衣袍粗劣得一看就是仿造。
可是,这就是阿拂。
他从他身边走过时如此冷漠,就好像从不相识。
但这就是阿拂。
独孤明河咽下喉中腥甜。
在旁人眼中他仍旧那样冷淡严肃,好似根本不为这极相似的容颜所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中那猛烈的情绪就要跳出来,将他残损的身体冲破,而他却因为害怕眼前只是一场梦境,所以动弹不得。
贺拂耽在殿前坐下。
沈香主就坐在他一侧的主位上,伸手一挥,魔侍便将菜品一一呈上。
很是熟悉的菜式。
目前为止一切流程都和望舒宫那场生辰宴如此相似,只少了殿下跪坐的大片宗人。
天机宗少宗主最先开口:“这里面的东西,换他跟我走。”
他手一扬,将一个乾坤囊扔上殿前。
沈香主接过,略看了一眼:“原来是司命盘。”
“传说就连对天机一窍不通的凡人,拥有此宝后便也能勘破天道。这可是天机宗至宝……”沈香主微笑,像个狡猾的商人一样,道,“看来少宗主对我家阿拂势在必得了。”
少宗主这才颤声问:“阿拂……你果真是阿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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